第七百一十二章 最后一课

　　朔亡领域场。
　　阴风呼啸，整个世界仿佛被黑色帷幕所笼罩。
　　漆黑色的雨点如注般地倾泻而下，落在地上溅起浓郁死气灰雾。
　　朔亡领域场西南方向的一座城市。
　　无数手持武器的死灵生物宛如雕塑般钉在地上，空洞的眼神注视远方。
　　整座城市都被包围在一片沉闷的氛围中，这里没有灯火与繁华，只有阴暗、肃杀的气息环绕。
　　由死灵生物构成的社会宛如恐怖故事中的地狱。
　　此时城市里的一角，蜿蜒向下的通道里点燃了墨绿色的火焰，通道尽头的地牢空间里悬吊着数百名血奴。
　　它们的眼神空洞，早已对自己的处境麻木。
　　悠悠醒来，苏年便看到咕噜正站在自己跟前，将手贴在他的胸口处，在帮助他运转血肉祭功法。
　　暖流顺着咕噜的手不断注入自己体内，死气被不断吸走。
　　但苏年知道这种方式治标不治本，他在这座领域场里呆的太久了，身体早已亏空严重，咕噜的方式根本无法挽救他日渐凋零的性命。
　　许久后，咕噜收回了手：
　　“老师，你醒了。”
　　苏年无力地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却看到咕噜举起左手。
　　只见咕噜的左手手心处，躺着一枚他无比熟悉的空间手环。
　　这枚空间手环是当年漫长旅途开始前，人族的领袖封棋亲手赠予，被他视为珍宝，也是他漫长旅途中最大的依靠。
　　他没想到咕噜竟然真的将空间手环给带了回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
　　“老师，因为身份原因我无法进行详细的调查，只是通过观察的方式在寻找空间手环，结果发现主人的孩子佩戴着这枚空间手环，所以我趁着外面下黑雨的时机杀死了它，夺回了您的空间手环。”
　　“尸体有处理吗？”
　　“已经处理好了，我将它的尸体炼化后分解出了死气核心，已经被我吸收殆尽。”
　　听到咕噜吸收了死气核心，苏年并未感到惊讶。
　　血肉祭作为通用功法，可不仅只体现在对气血的消耗上，血肉祭同样也可以帮助咕噜快速吞噬死气用于修炼成长。
　　他刚修炼血肉祭那会，主要的修炼资源就是灵石，血晶石每个月的份额很少。
　　这也是血肉祭被称为通用功法的原因。
　　了解原委后，苏年伸手接过咕噜递来的空间手环。
　　意识轻触空间手环，顿时内部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他发现自己空间手环里除了他当年存放的物品外，还多了很多气血提炼后获得的血晶石，与死气提炼后获得的死气晶石。
　　苏年没有理会其他东西，视线投向信仰雕像。
　　这正是他准备赠予给咕噜的礼物。
　　有了这座信仰雕像，咕噜也能像人族信仰者一样借用伟大领袖封棋的力量。
　　咕噜的成长将事半功倍。
　　将信仰雕像从空间手环里取出，苏年伸手擦拭信仰雕像，忽然间热泪盈眶。
　　这份信仰，正是他在这暗无天地的地牢里继续挣扎求生的动力，无数次在折磨中想要自我了结，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封棋曾经说过：
　　我们的肉体会被摧毁，但我们凝聚的破晓信仰不会被磨灭，会永远的传承下去，激励着下一代人。
　　信仰的传承只会历久弥新。
　　这一次，苏年决定将自己的破晓信仰传承给咕噜。
　　“老师，您怎么了？”
　　面对咕噜好奇的询问，苏年摇了摇头，伸手擦拭眼角的晶莹，随后将手里的信仰雕像递给咕噜：
　　“这座信仰雕像，便是老师赠予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接过信仰雕像，望着与雕像上手持智慧之书与破晓之剑的陌生身影，咕噜忽然觉得这份礼物无比沉重。
　　雕像很轻，但赋予打破枷锁的理想信仰很重。
　　“咕噜，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教导你如何开启信仰连接，但在这之前，你需要拥有一颗无比虔诚的心。”
　　“你要记住，封棋是我人族的领袖，也可以是你的精神领袖，他可以改变你的未来。”
　　咕噜在这时郑重点头。
　　……
　　接下来一段时间，苏年每次醒来都会教导咕噜，在咕噜内心深处埋下信仰的种子。
　　但苏年的身体却是一天不如一天。
　　有时候苏年甚至无法主动醒来，需要在咕噜的帮助下抽取体内死气后才能苏醒。
　　苏年知晓仅凭咕噜的力量，很难与整个族群对抗。
　　而他的第二个计划，就是为咕噜扩充反抗权贵的力量。
　　在咕噜的努力下，与咕噜居住在同一座墓穴的五个奴隶来到苏年这里。
　　往后的课程，苏年又多了五个死灵弟子。
　　他们与咕噜一样，从最初的茫然到恐惧，再到不甘心。
　　认知的界限被打破后，它们开始对自己麻木的生活感到恐惧，内心滋生出了对不公平命运的愤恨。
　　这也正是苏年想要看到的结果。
　　正如他预料的那般，这五个弟子在无数次的挣扎过后，都选择了走上抗争的道路，也都一起修炼了血肉祭功法。
　　这天，咕噜盘膝坐于苏年身前。
　　血肉祭功法在体内快速运转，四周的气血晶石表面浮现丝丝缕缕的气血能量，伴随着咕噜的呼吸涌入它的体内，跟随意识的指引在体内运转，滋养体内器官与筋骨皮。
　　咕噜体内的死气核心在气血的充盈下，贪婪地摄取着能量，变得愈发凝实。
　　现在的咕噜早已有了超越苏年进入朔亡领域场时的实力。
　　但在苏年看来，咕噜在战斗方面存在明显的短板。
　　血肉祭是咕噜修炼的第一门功法，但这只是一门打基础的功法，除此之外咕噜没有学过任何主修的功法。
　　这还只是咕噜的短板之一，更重要的是咕噜根本不会任何战斗术法。
　　术法上的问题，苏年没有办法替咕噜解决。
　　因为人族的术法并不适用于咕噜的特殊体质。
　　他唯一能够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教导咕噜体术修炼法门。
　　通过他的训练，咕噜体术能力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有了飞跃式的进步，这方面咕噜似乎有着明显的种族天赋。
　　咕噜的身体十分特殊，对疼痛的抵抗性极强，可以做到人类身体都难以达到的刁钻攻击角度，即使手臂被对折也能够轻松恢复。
　　这让体术的训练效果拔群。
　　为了让咕噜弥补自身战斗上的短板，苏年时常会让另外五个死灵弟子与咕噜进行对抗训练。
　　没有谁会料想到，在外面唯唯诺诺，骨瘦如柴的最底层奴隶正在以火箭般的速度成长。
　　除了实力上的训练，苏年还会培养咕噜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领袖。
　　攻城容易守城难，未来咕噜如果能够推翻统治阶级的权威，它将要面对的将是崭新的挑战。
　　苏年早已经意识到，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到来，以咕噜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维持族群的正常运转。
　　他必须要为咕噜铺垫好后路。
　　只要计划成功，咕噜率领的朔亡族有可能会成为人族附属种族。
　　至于咕噜的未来，他想过有这么三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咕噜的抗争失败，在统治阶级的打压下迎来死亡。
　　第二种可能，整个朔亡族在咕噜的统治期间信仰获得快速传播，血肉祭也将成为族群发展的顶级功法，这期间整个朔亡族都会被烙下血祭烙印，当未来某天人族领袖封棋激活血肉鼎的那一刻，咕噜与它的族人将被炼化成血肉祭品，成为人族力量的一部分。
　　第三种可能是，它们得到了人族领袖封棋的认可，被赐予可能研发成功的血肉祭豁免能力。
　　真到了那一天，朔亡族将在咕噜的带领下走向辉煌，他们将得到人族的庇佑，成为人族的附属或是盟友势力，在墨月军团到来的那一天与人族共存亡。
　　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他都看不到了。
　　他要做的就是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埋下血肉祭的种子，往后的变化在于咕噜自身的造化，不在于他。
　　时间流转。
　　又是一年光阴逝去。
　　咕噜在苏年的教导下，对封棋的信仰逐渐加重。
　　另外五名死灵弟子也是如此。
　　它们与咕噜一样，分别管理着四座血奴囚牢，通过收割血肉来满足上层对气血能量的需求。
　　在修炼血肉祭后，它们严格按照苏年制定的计划一点点偷食血肉能量。
　　血肉祭让它们的身体愈发健壮，但在外面时它们会将自身气血能量龟缩体内，仍是外界眼里卑微可怜的奴隶。
　　这天，再次尝试建立信仰连接的咕噜给苏年带来了惊喜。
　　经过数年的努力，咕噜终于能够以断断续续的方式与信仰空间连接。
　　在苏年的指引下，它看到了金色翻涌的识海。
　　接下来，苏年开始教导咕噜如何挑选天赋能力与借用天赋能力。
　　此时信仰识海中。
　　咕噜的意识团与苏年的意识团顺着信仰轨道穿过金色雾气缭绕的信仰空间中间带，来到天赋能力星海。
　　穿过一层金色云雾，眼前看到的画面让咕噜无比震撼。
　　如星空般浩瀚璀璨的天赋能力星海在眼前呈现。
　　只见无数天赋能力珠宛如一颗颗星辰，按照既定的天赋序列轨道排列，缓缓绕着封棋的本源珠运转。
　　在苏年的指引下，咕噜试着与一颗天赋能力珠接触。
　　顿时大量信息涌入咕噜的脑海里，天赋的序列、天赋能力特点、天赋借用的后遗症，等等信息都被猩红研究院的工作人员详细记录在信仰面板中。
　　“这就是我曾告诉过你的信仰天赋能力，这里的每一颗珠子都代表着一种天赋能力。”
　　说着，苏年的意识往上空飞去。
　　咕噜见状，当即跟上。
　　在苏年的介绍下，咕噜了解到这里的天赋轨道被分为32条，越往上的天赋轨道序列等阶越高，在上面运转的天赋能力就越强。
　　当咕噜询问起哪个天赋能力最强时，苏年的意识体摇头：
　　“最强的天赋能力被称为血神体，这项能力只适用于搏命，根本不适用于平时的战斗或是修炼。”
　　说着，苏年遥指天赋轨道第8序列轨道上运转的血神珠：
　　“希望你没有用到它的时候。”
　　接下来，苏年开始教授咕噜如何寻找适配自己的天赋能力。
　　为了让咕噜更好的了解天赋能力的分类与区别，苏年随后将咕噜带至信仰数据库前。
　　教导它如何从信仰数据里获取知识，其中就有记录所有天赋能力的列表，这份列表能让咕噜更详细的理解天赋能力的特点，然后通过能力的介绍信息挑选出适合自己战斗模式的天赋能力。
　　做完这一切，苏年的意识团与咕噜回到了现实。
　　初步的尝试，苏年只让咕噜借用那些后遗症较弱的低级天赋能力，通过这种方式来让咕噜理解不同天赋能力的区别。
　　往后的日子里，另外五个死灵弟子也都相继完成了信仰连接。
　　在这期间，朔亡族内部展开了对内的调查行动。
　　根据咕噜的描述，他所在的城市是一座封地，由咕噜的主人掌控。
　　而咕噜的主人是朔亡族中仅次于王权阶级之下的统治者，也可以称之为贵族。
　　继承者的消失让咕噜的主人勃然大怒，他开始意识到封地内出现了外部的入侵者，自己的继承者就是被入侵者杀害。
　　为此城内外展开了大面积的搜寻。
　　咕噜管理的血奴囚牢也不例外，遭到了死灵战士的搜寻，调查是否可能有隐匿的入侵者潜藏。
　　但苏年提前料想到了可能发生的搜捕危机，在死灵战士到来前便让咕噜将自己再次悬吊于半空，躲过了两次搜捕。
　　当事态逐渐平息，他这才愿意让咕噜将自己放下来。
　　自己的身体状况苏年很清楚。
　　能撑到现在，多亏了咕噜与其他五名死灵弟子时不时送来气血补品，让他始终吊着一口气。
　　但到了现在，苏年自知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这天，苏年的身体急剧恶化。
　　这趟漫长的旅途，从一开始苏年就没有想过有归途。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决定给咕噜上最后一课。
　　剧烈的咳嗽过后，苏年抹去嘴角的殷红色，望向坐在身前的咕噜开口道：
　　“咕噜，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从不让你借用血神之力，或许在你看来这项能力非常强大，但此能力对我人族而言仅能使用一次，使用过后便绝无幸存的可能。”
　　“这次，为师让你瞧瞧我族最强体术增幅能力血神体的威力。”
　　“老师……”
　　不等咕噜开口，苏年便摆了摆手，随后挣扎着站起身：
　　“咕噜，瞧好了。”
　　话音落下，苏年满头凌乱的枯白色无风舞动，已经化作灰白色的眼眸中浮现浓郁的气血波动。
　　体内的气血在开启血神体后朝心脏处汇聚，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会将气血挤压出身体，化作血雾缭绕周身。
　　苏年的身体开始迅速拔高，眨眼间来到了六米的高度。
　　低头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咕噜，苏年伸手揉了揉咕噜的脑袋：
　　“咕噜，我死后如果你有机会接触到人族，将我的骨灰送回星城，那里是我的故乡。”
　　话音落下，苏年的眼神变得坚定，身形化作血色流光奔向外界。
　　黑夜中，血色身影划破长空。
　　顿时惊醒了无数如枯木般站立的死灵战士，它们纷纷抬头侧目，遥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身影，随后举起了手里的武器。
　　“杀！”
　　压抑在内心的多年愤怒，在此刻彻底爆发。
　　苏年挥舞双拳，将拦路的死灵战士不断击杀，好似跃入羊群的猛虎般横冲直撞推进。
　　但身体的原因导致苏年的气血亏空严重，没坚持一会他便忍不住呕血，体表凝聚的气血之力也如烟波般随风缓慢飘散。
　　但苏年没有停下战斗。
　　以宣泄力量的方式，宣告自己曾经来过。
　　前来围杀的死灵战士身影越来越多，苏年不断被击倒又重新站起来，拖着残躯继续战斗，只是挥动的拳头越来越乏力。
　　杀戮中，苏年的脑海里浮现过往的一幕幕画面。
　　那时候的他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是新生代中最优秀的一批人，曾得到人族领袖封棋的亲自接见。
　　这份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不曾有半点丢失。
　　那时候的他向往神秘的外面世界，想要经历只存在于课本资料上的光怪陆离。
　　多年的旅途，无数艰难与惊喜画面在脑海里交织。
　　这便是他苏年的一生。
　　为人族崛起而努力，是他这一生的目标，至死都不会丢弃。
　　最后，苏年的脑海里浮现父母的容貌，眼角浮现一抹晶莹。
　　他这辈子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为父母送终。
　　“爸，妈，苏年不会让你们失望，永远不会。”
　　“杀！”
　　嘶吼声中，苏年义无反顾地冲向前方包围而来的无穷死灵战士，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了最后一拳。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此时血奴囚牢的入口处，咕噜跪倒在地，身边不断划过奔向苏年的死灵战士，它的目光遥望开启血神之躯的苏年。
　　看到苏年在死灵战士的围攻下不断呕血，它将双手刺入泥土之中，五指不断收紧。
　　在苏年的身上，它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亲情。
　　这是它的父母都不曾给予它的温暖。
　　回首过往，那时候的它还是浑浑噩噩的奴隶，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一眼便能看到生命的尽头。
　　是苏年改变了它，也是苏年教会了它成长，让它明白了许多道理。
　　虽然称呼苏年为老师，但在咕噜的眼里，苏年就是它的亲人。
　　这份亲情在陪伴中愈发浓厚。
　　但此刻，它却无力改变现状。
　　遥望在围攻下倒地呕血的苏年，咕噜的双手攥紧泥土，眼中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老师，我会成功，绝不辜负您的栽培。”
　　苏年的最后一课，教会了咕噜一个道理。
　　纵使身陷囹圄，但内心改变命运与抗争的火焰，永不熄灭。